这事在师傅的意料之中,李铭当然也不感意外,然而李朗竟把风口浪尖上的男妃赵让也一并携来,又真万万让人想不到。
李铭跪在地上,暗觑这两人,愈发觉得心中酸楚难当:
李朗稳步行于前,不致昂首阔步,然一身盘领窄袖、腾跃于上的金线舞龙黄袍,不怒而威,自有执锐披坚、马上天子的雄风英气,绝非长于深宫、沦于妇人脂粉群的王孙所能相提并论;
而赵让,李铭心下咯噔,那人约略在李朗身后两三步之遥,却仍是最近皇帝之处,两人鹤立鸡群,和众随扈距离拉得颇开。
当是李朗的主意,这位别具一格的男妃却是着亲王常服而来,乌纱镶金日冠,同是盘领窄袖,颜色为赤色的服袍,金线织就的龙盘于两肩,腰束玉带,足蹬皮靴,尽管相貌上他并无出众之处,但李铭看来,那份波澜不惊的神态举止是如此地恰到好处——居然与皇帝贴合相契到无以伦比。
李铭不顾一切地由下至上盯着两人,气血翻涌,几欲作呕,直到身边的比丘悄悄伸手迅速拉扯着他的袍袖,李铭这才察觉自己竟是恨到咬牙至格格作响。
幸好等他深吸长出数口气,重归心平气和后,皇帝与赵让已和太后、师傅一道入了内殿。
李朗当然不晓得适才在外跪爬了满地的僧侣中有一人恨不得将他杀之而后快,他今日特意早早退朝,带上赵让,可谓是向母后兴师问罪而来。
本想母子之间私底下解决,但太后执意把大崇恩寺的主持叫到身边应话,李朗心下虽说不快,转念又想,本也打算亲往寺庙探究此人深浅,现下机会提前,也是好事。
转眸看赵让,见那人也并无异议,李朗便无声点头,但面色仍是肃然。
待屏退左右侍从,皇帝居中高坐,太后与高僧海玄同为一列,而赵让则居另一侧与太后相对。
四人安坐之后,一时鸦雀无声,太后见皇帝始终眉目凝霜,心知儿子并不喜她这般大张旗鼓,先叹口气,道:“皇儿,你打小便天不怕地不怕,只是你命中尊贵,鬼神难伤,但……但你总要为太子和你那尚未出世的骨血多做思量吧?”
李朗稍作沉默,转向海玄,开口问:“大师所见,也是这后宫中怨念重生,非请动神佛不可?”
海玄双手合十,宣了声法号,并不言语。
太后见李朗到这般田地仍冥顽不化,忍无可忍地动怒叱道:“皇儿,你莫要为难大师!”
李朗正欲辩驳,见座下的赵让神色一变,他勉强咽了话,静待太后下文。
要说他又怎能不气?正当多事之秋,皇后从未能与他同心同德也便罢了,连亲生母后都挑准时机冷不丁背后一枪,这般大张旗鼓,名为祈福,实则不正是变了法儿地责备他这皇帝、儿子于国无能,于母不孝?
但太后脸涨成紫红,显也是激动已极,她连抚胸口,赵让见李朗并无表示,而以海玄的身份显然是不能多言,暗中轻叹,自行出声唤来宫女,侍奉太后,好一阵子,太后扬手挥退宫人,瞥了眼赵让,亦是惋惜一叹:“我出身穷苦,这是所有人都晓得的事,八岁就入了宫,大道理是不懂多少,可能也做不了你这皇帝的生母……”
“母后说这话,是要我以死谢罪吗?”李朗几欲要拍案而起,奈何海玄仍在,他唯有忍耐,只是连日来的心力交瘁,令他头顶处隐隐作疼,他不禁伸手按揉,气势汹汹的话脱口而出,如离弦之箭。
“老娘娘,”赵让置身于这天家母子之争,看海玄此时已紧闭双目,手捻佛珠,对此人的能耐亦感棘手,当下却也只能好言相劝道,“陛下勤民听政,宵衣旰食,自不能常在太后跟前尽孝……”
“让儿,”太后打断赵让的辩解之辞,正色道,“初见你时,我便曾问你,为何皇儿不令你带兵打仗,反把你置于后宫这妇人堆里来,你说你是戴罪之身,你自觉羞辱是不是——我如今便当着你的面问皇儿,皇儿,你把一个好好的男子搁在妻孥的位置,你对得起他?你莫若就照了律法将让儿斩首,也胜于这样一辈子折辱他,让他一个男人,还要担个以色事人的恶名!”
李朗闻言勃然变色,赵让亦是哑然,两人在电光火石间对视,各自心惊,万万料不到太后竟会作此骇人之言。
然太后言犹未尽,继续冲李朗道:“你身在天家,什么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你全然无动于衷,母后绝不怪你,我们母子所受的苦难,全靠着你的出息,才有了结束的时候……只是皇儿,你心中,就没有一点害怕,没有一点后悔吗?对你大皇兄的正妻和仅剩的骨肉不留半点情份,你真不觉自己作孽?”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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