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两人皆换上一身崭新汉服,装饰齐备,不仔细端详容貌,两人便与大族门阀的贵妇童子一般无二,只是叶颖涂脂抹粉的颜面上掩不住风尘仆仆,贤儿的谨慎也有别于顽童的大胆放肆。
赵让看在眼中,暗暗叹息,心头一沉到底。
将三人带入一座大院,经过穿廊,来到青瓦涂朱的正屋前,慧海未等入内便行合十礼告辞而去,独剩子玉领了进屋。
屋子甚大,当先是厅堂,两侧各通小径向寝屋,子玉也不多留,向赵让款款拜笑:“将军且与夫人在此歇息一夜,莫要心急,明日自见分晓。”
待她走后,叶颖母子抑制不住新鲜,在屋内四处察看,进了寝屋,见六扇镶金镂边屏风,更觉有趣。贤儿爬到床上,发觉席上竟有个椭圆形状、中部微凹、上绘白底黑花的瓷器,不由大声惊呼,用力将其抱起,向赵让叫道:“父王!这是什么?”
赵让定睛看去,笑道:“这是瓷枕,是夏天消暑用的,如今都过了中秋,大概是主人忘了收起。”
贤儿满脸敬畏地道:“就是个枕头,还要在上面画那么漂亮的花!父王,贤儿今夜可以睡在这里么?”
赵让不及答话,叶颖却板住了脸,向赵让冷笑:“你们汉人的怪东西还真多,难怪你……”
“别在贤儿前……”赵让压低了声音恳求,复转向贤儿笑,“当然可以,先出去看看这些人有没有准备好饭菜吧。”
无论大崇恩寺内的人有何企图,至少他们并不打算在衣食上亏待赵让等人,果然不多时,进来四五个小沙弥,摆下满满一桌的菜肴,竟是荤素皆备,纵是赵让,也叫不全菜名,只偶有几样,如煨牡蛎、酒醋白腰子、三鲜笋炒鹌子等他曾在宫中尝过。见到这些菜式,赵让对猜测又笃定了几分。
用餐其间最快乐的自然是贤儿,南越王府内纵有随军而来的汉人厨子,却也没能耐烹饪这般佳肴,贤儿见父王并无斥责,兴高采烈地大快朵颐。
席上叶颖忙着照顾孩子,而赵让食不知味,旧南越的僭王、王后少有动箸,只是偶有对饮,与活猴一般动个没完的贤儿对比鲜明。
赵让含笑看着贤儿,贤儿忽停了咀嚼,直愣愣回视着父王,脱口而出道:“妹妹也能吃到就好了!”
这话令得赵让一怔,又见叶颖低了头不语,便向贤儿强笑道:“妹妹自然也能吃到的,父王会叫人给她送去。”
不想贤儿却摇头,固执地道:“父王不要麻烦,把妹妹接来就好了。她比贤儿还小,又是女孩子,老是哭。母后说就因为她老是哭,所以父王不肯她来……但是父王,妹妹见到你,就不会哭了呀。”
有条有理的话从稚子口中说出,贤儿一双黑亮的大眼乞怜地定在赵让脸上,赵让微微闭目,继而开眼,展颜笑道:“好,父王尽快去把妹妹接来。”
孩子再聪慧过人,也没有能识破父亲敷衍相欺的本事,得赵让应允,即刻心花怒放,喜笑颜开。
饭后上灯,又是小沙弥数人前来服侍,这些少年似乎只有十二三岁的年纪,个个面色僵硬,毫无表情,赵让莫名想起李铭,心下一叹。
主家招待周到,甚而备好了浴槲,提来几大桶热水,以及皂角、澡豆等物,连揩牙专用的苦参也用精致的石盒装奉。
赵让也不客气,叫人搬入寝屋,亲手给贤儿沐浴,又用苦参替他洁齿。
六岁的孩子已开始更牙,父亲此举让他口中麻痒不已,一时间便恢复了好玩闹的天性,在屋中跑来跑去,被逮到之后又不甘心地嘻嘻笑着,在赵让怀中钻来钻去,好不容易耗尽了精神,困顿安静下来。
寝屋极大,由屏风隔成两间,每间各备一张四柱大床,寝具被褥亦是一应俱全,赵让将贤儿抱上床,掖好被后,起身向默默旁观的叶颖低声道:“到那边去吧,别吵着孩子。”
隔间另一端则配了灯烛案几,案几上有火石,赵让将烛台点亮,坐于床头,叶颖迟疑片刻,并未上前,满腹委屈,终是忍无可忍:“将军,你太过分了!我千里迢迢,才算带着贤儿与你重会,你对我,倒连声好言好语,都不肯给吗?”